兒子小磊15歲那年的夏天格外悶熱。一天傍晚,我在整理兒子的房間時,竟在塞滿舊課本的紙箱深處,摸到一臺簇新的游戲機——那是我三令五申、絕不容許出現的“禁品”。一股無名火躥起,燒斷了理智的弦。我舉著那燙手的“罪證”沖進客廳,聲音不受控制地尖利起來:“小磊!你答應過什么?中考在即,這東西是能碰的嗎?”
小磊猛地從沙發(fā)上彈起,少年的眼睛瞬間被叛逆點燃:“憑什么管我這么嚴?暑假都不能讓我喘口氣嗎?”他像頭被激怒的小獸,一把奪過游戲機,因為動作太猛帶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,碎片和水漬濺了一地。
這狼藉的景象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連日積壓的疲憊、對他前途的憂懼、身為單親母親無人分擔的委屈……所有情緒在此刻轟然決堤。一句未經大腦的話,像淬毒的利箭脫口而出:“你就不能爭口氣嗎?你爸當初丟下我們遠走高飛,難道不是因為對你失望透頂?”
話一出口,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凍結。小磊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,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我,眼神里翻涌著震驚、受傷,還有一種被最親的人刺穿心防的痛楚。他嘴唇哆嗦著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最終猛地轉身沖進房間,“砰”的一聲巨響,房門在他身后絕望地合攏。
那聲門響,像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。廚房里,我機械地切著洋蔥,辛辣的氣味直沖鼻腔,淚水洶涌而下,卻分不清是洋蔥的刺激,還是心底尖銳的悔恨。
電視里正播放著關于《論語》的紀錄片,“躬自厚而薄責于人”的古訓悠悠傳來,像一記清亮的晨鐘撞進我混沌的心緒。我怔怔地望向小磊緊閉的房門——長久以來,我是否一直用“為你好”的堅硬外殼,掩蓋著內心的惶惑與單親撫育的力不從心?是否在用嚴厲的管束,笨拙地填補著那個父親缺席的巨大空洞?又是否在用對他未來的焦慮,轉嫁自己內心深處那份不安全感?
接下來的兩天,家成了寂靜的戰(zhàn)場。第三天深夜的凌晨1點,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。我熱了一杯牛奶,輕輕叩響了小磊的房門。臺燈微弱的光暈里,小磊蜷在椅子上,臉上猶有未干的淚痕。
我將牛奶放在書桌一角,緩緩蹲下身,讓自己的視線與他齊平。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讓他有些無措。終于,我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,迎上他躲閃而戒備的目光,清晰而鄭重地說:“小磊,對不起?!边@幾個字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他眼底激起了波瀾。他愕然地抬起頭。
“媽媽那天說的話是錯的,更是極其傷人的。”我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那不是你的錯。爸爸的離開,是他個人的選擇,與你無關。媽媽前兩天那么生氣,主要是怕你沉迷游戲荒廢學業(yè),怕你走錯一步,將來會后悔,更怕自己沒把你教好,辜負了你?!蔽移D難地剖白著內心最深的恐懼:“是媽媽用錯了方式,用最糟糕的話傷害了你。真的……對不起!”
話音落下,長久的寂靜。小磊怔怔地看著我,眼眶一點點泛紅,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。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,帶著濃重的鼻音,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:“媽……你這牛奶是不是又忘放糖了?好難喝……”這句別扭的回應,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羞赧,卻像一道微光,瞬間融化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堅冰。那句艱難的“對不起”,并未折損母親的尊嚴,反而像一把鑰匙,意外地打開了一扇我們母子間塵封已久的門。(作者單位:重慶市萬州清泉中學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10月20日 第0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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